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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州职责的罗冬阳决定在30岁这年，带才智劣势的妹妹逃婚。算作姐姐，她尽力从山村考入大学，参加一线城市职责，领有了我方心荡神驰的自主生存；而与此同期，妹妹罗春月在父母收到彩礼后被嫁给同样有残疾的男东说念主，在反复出走的进程中遇到屡次性侵、生养孩子，最终，又被不肯包袱的婆家退婚。

就在妹妹又一次被嫁东说念主前，姐姐罗冬阳决定带她逃婚。即使这个决定会被父母和家东说念主们斥责，即使带一个才智空泛者生存会失去一部分翌日，生而为东说念主，姐姐但愿才智水平仅有6岁的妹妹有尊容地谢世。

文｜罗方丹

逃婚后这一年

数次参加心智空泛关联的讲座，罗冬阳齐发现我方是家长中独一的姐姐。

“孩子不喝饮水机的水，去喝水龙头的水，怎样办？”在广州劣势家长们组织的专科交流会上，大师分析着案例，罗冬阳环视几百东说念主的会场，到场的家长多是焦灼的母亲们。8月，在一个有11个心智空泛孩子参与的功绩培训营上，罗冬阳去开家长会，发现其余10个亦然母亲。

本年30岁的罗冬阳莫得结婚。她是为妹妹前来。一年前，罗冬阳带着29岁的妹妹从赣南山区的农村旧地逃婚，来到广州生存。

站在东说念主群中的姐妹俩长得不像。妹妹罗春月扎马尾，脸庞黢黑，视力闪躲。她总弓着背，微缩着一米四几的瘦小体格，语言时词语在口中像老鼠腌臜而仓皇地掠过。姐姐罗冬阳长得高些，披长发，戴眼镜，皮肤洁白。语言时她会直视对方的视力，语速和气声气了了。在罗冬阳身旁，罗春月看起来与孩童无异。

两东说念主的走运从降生那一刻运转分野。1994年，姐姐罗冬阳算作家中第一个孩子降生在病院，体格健康、才智平日。两年后，妹妹罗春月降生在父母打工的工地上，几个月后还跟小猫一样大，后被发现是二级才智残疾。

姐姐一齐升学，在2013年景了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妹妹在2015年嫁给一个患有萧条病、手臂肿胀如气球的男东说念主，在离家出走进程中两次被性侵，生下一个男孩，打过一次胎，又在2023年被父亲安排了第二次婚配，彩礼加定金一共23万元。姐姐罗冬阳感到无法隐忍，决定带妹妹逃离。

带妹妹逃婚来到广州生存的第一天，冬阳就拉黑了许多东说念主。旧地的“未婚夫”最先发信息过来怀念，“我和你妹的因缘是你拆散的，我恨你一辈子”“但愿你妹下辈子不要有你这样的姐姐”。父亲在电话中咆哮着让她们总结。母亲的说法稍许委婉，“家里要割稻子了，飞速把妹妹带总结。”

来广州这一年，仅有6岁孩子才智的妹妹反复向罗冬阳强调我方不要再回旧地。连带她外出时拿起“回家”二字，妹妹齐会变得警悟，问回哪个家？

新家是姐姐在广州的出租屋。旧年妹妹刚来时，罗冬阳还莫得搬家，姐妹俩挤在城中村冬阳我方租住的一个狭隘开间。书桌挨着床，莫得厨房。姐姐在我方的桌子旁添上一套小桌椅，又给29岁的妹妹买来儿童益智有声书、涂鸦填色本和一些讲义，教她清爽数字。

冬阳其时在离出租屋不远的一祖传媒公司上班，月薪7000元。给妹妹找到的那家心智空泛群体培训基地离得不远，从巷说念中密密匝匝的点痣、10元剃头和港式烧鸭店中穿梭出去，步碾儿20分钟就能抵达一个莫得扰攘电话、橱窗亮堂的新天下。

基地由同为非凡孩母子亲的欧阳秋月创办，在一栋楼房中，想象成小餐厅的情景。孩子们在这里将由淳厚指挥，在模拟餐厅中练习社会环境，学习摆盘、送餐、打扫、制作餐饮等职责手段，以期有朝一日融入社会。

亮堂的落地窗将包含吧台与餐厅的空间与露台分隔。弥远的露台上花卉葱郁，绿色的罗勒叶长得旺盛。妹妹春月和其它两三位学员常用这些叶子制作柠檬茶，在淳厚的指挥下烤制饼干和蛋黄酥。

窗中流泻的阳光，老是含笑的淳厚，好处糕点温暖的甜香，两只肚皮优柔的小猫，组成一个与姐妹俩的来处天壤之隔的天下。在基地的一年中，冬阳目睹着妹妹的景况舒伸开来，有了雄伟的变化，从也曾“困住的、被压抑”的景况走出，运转“展露自我”。

在旧地险些从不和家东说念主语言的妹妹来这里一周后就掀开了话匣。外出时看见广州的街景，她会跟冬阳说“这个气球很漂亮”“花很漂亮”。回家后的她也有说不完的话，“今天我坐了电梯。”“店里有东说念主来了，开会，放电视。”或然，妹妹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冬阳看见以前俗例蜷成一团就寝的她，目前肢体伸伸开，“睡得四仰八叉的。”

基地的淳厚也通过微信群持续向冬阳响应妹妹的调动。“刚来的时候她眼睛齐不敢抬，见到东说念主就躲，像一只小老鼠。”欧阳秋月淳厚说。其后，妹妹运转主动跟东说念主语言。有一天，在厨房掌勺的师父看见矮小的她走了过来，说了一句，“两只猫在打架。”

本年2月，姐妹俩和三妹一齐搬到一套二居室，冬阳不再和妹妹睡一个房间后，她发现春月又间歇性回到了从前的景况。那些她一直不睬解的特异步履又出现了。春月自16岁运转扔家里的东西。家里四个姊妹包括她我方的衣服，姆妈的衣服，齐被春月偷走扔过，姆妈曾在一座山上发现了家里扫数东说念主的衣服，惟有父亲的她不敢扔。冬阳推测妹妹可能有强迫症。或然候，她看见妹妹会我方剪掉衣服上很小的线头，或者一对皮鞋、一件皮衣上破了一个很小的洞，妹妹就会把扫数这个词皮衣齐抠秃掉。

在发现我方给妹妹买的八九双新鞋齐被全部扔掉后，冬阳曾瞬息地心思崩溃过。“你我方挣不到钱，我给你买鞋要用钱。鞋子明明还好好的，你干嘛扔掉呢？”她如斯问妹妹，只见春月像在旧地时一样拉着一张脸，千里默不语。和机构的淳相知流，各人也没什么办法。冬阳告诉我方不行不满，调动不了的问题就只可接收。这一年她只给我方买过一对新鞋。

更显赫的问题是经济压力。旧年12月，冬阳遇到裁人失去职责。她不绝找职责，口试了10次，齐莫得后续音信。Hr说最近找职责的东说念主许多。她去口试超市拣货员，对方说不要戴眼镜的，容易起雾不好干活。

裁人后的9个月，冬阳险些莫得收入，靠着零碎的撰稿和进款，省吃俭费用日。搬家后的二居室月租1200元，冬阳和三妹分管，我方出700元。村里每月赐与的700多元低保和200元残疾补贴，基本能袒护妹妹每月的伙食费。在基地的每月5000元培训费用是大头，此前冬阳通过月捐的格局筹满了一年，立时要到期。基地淳厚残暴之后减免一些春月上课的费用，只交每周四烘焙课的530元，每月交2120元。

冬阳但愿通过基地的学习搭配各种机构的培训课程，匡助妹妹提高职责与外交手段，在接下来的一年缓缓尝试给她找到职责。

基地对于心智空泛青少年们的成历久许，不仅仅“走不丢、饿不死”，更要“在地球上有尊容地生存”——这适当罗冬阳对于妹妹翌日的祈望。

走运参照

冬阳曾以为妹妹是我方走运的参照。算作家中第一个和第二个女孩，她们接踵降生在赣南山区一座惟有二三十户东说念主的小村落中，童年大部分本领齐在干活。

想生男孩的父母生下春月后，就去广东规避计议生养，一边打工一边不绝备孕。姐妹俩成了留守儿童，和奶奶一齐住在一间莫得电灯的平房里，睡在一张床上。晚上她们摸黑进去就寝，早上一齐起床去村小上学。冬阳崇敬给妹妹洗衣服、准备盒饭。比较姐姐，那时的她以为我方更像妹妹的柔和者，险些莫得表情交流。

家里五个孩子，除了四弟外齐是女孩，冬阳一直齐知说念，才智残疾的二妹春月是最不被待见的一个。二年齿辍学后，春月在家襄助种地、捡柴、喂鸭、洗衣，但衣服总洗不干净，柴火也只可捡两三根。妹妹会被父母呵斥“没用”。

姐姐冬阳比较妹妹遇到的呵斥更少。对于妹妹遭受的偏见，如故孩子的冬阳感受腌臜。更多时候，她以为她们的身份接近，齐是家中承担家务的女孩。

10岁那年，妹妹春月运转离家出走，被找到的时候，她出目前邻居家的阁楼、近邻村的猪圈、危境的高速公路上以致深山里。冬阳认为许多时候，出走是妹妹抒发表情的一种格局。她在家险些不与家东说念主语言，也不会主动相似我方的想法，想吃什么就我方去拿，也许不心爱某件衣服的表情、或者不心爱上头的线头，就胜利扔掉。

冬阳险些能意会妹妹每次出走的原因：被父亲斥责、感受到母亲对她的偏见与不对等、惶恐结婚，或者或然仅仅想望望外面的天下。东说念主们齐认为春月不解事理，但冬阳知说念妹妹其实对表情很明锐。妹妹会在别东说念主谈论她时，在远方偷听，也会在跟姐姐交流时呢喃着分析，谁心爱她，谁不心爱她。

出走的俗例持续了十几年。父亲说，我方找春月找过不下百次，一次在高速公路找到她时，他想找巡警拿副手铐锁住她，巡警不给。回家后，父亲用牵狗的狗链改成脚链。他想让春月步碾儿的时候听到脚上链条碰撞的响声，从而不好兴味出走。没多久锁链就被春月我方弄开了。

妹妹春月定下等一次婚约的2015年，冬阳刚读大二。村里有东说念主作念了媒，父亲收了3万彩礼，安排刚满20岁的罗春月许配：丈夫是一位患有神经纤维瘤的男东说念主，右手小臂肿胀成紫红色，布满褐色的斑。春月看到阿谁男东说念主就发怵。

许配前一个月，妹妹悄无声气地出走了。被找回时，家东说念主让姑姑来劝说，反复告诉妹妹，“那家东说念主很好，不会玷辱你，不会暴虐你。”晚上姑姑跟妹妹睡在一齐，退却她出走。春月在家东说念主的监视下直至许配。

妹妹许配的一年前，冬阳考上省内一所大学的园林专科。大一时，她构兵到一家作念口述史、戏院、照相等东说念主文故事记录的公益机构，报名作念了志愿者。一次行为中，首创东说念主邀请外洋作念戏剧的艺术家来学校作念戏院，让志愿者们敷陈我方的故事。有东说念主讲我方出身农村又来到小城市的故事，有东说念主敷陈农村的男尊女卑、对女性的不公说念待遇。冬阳以为很有劲量。

这两年寒暑假，她总带着机构给的一台照相机回家，尝试拍摄一些相片，许多是对于妹妹的：妹妹和姆妈一齐摘菜、一个东说念主待着抠手、发怔、在村里荡漾。有了照相机，冬阳以为我方有了一种新的视角，省略再行不雅察妹妹的境遇及她们身处的这座村落。

知说念妹妹要结婚的音信后，冬阳举起了DV，第一次想拍摄一部长记载片。婚典本日，透过镜头，她看见20岁的妹妹的脸：一张抹上粉色眼影和腮红后，仍然皱着眉头、千里默不语的稚子面目。那刹那间，她嗅觉这不是一个新婚仙女，而是一个才智仅有6岁的孩童。

从旧地的卧室启程，衣服白色抹胸婚纱的春月被丈夫背进院子，坐进轿车。鞭炮和礼花在她死后排排炸开，东说念主群欣忭着蜂拥而至。妹妹重新到尾莫得笑颜。

冬阳以为妹妹看起来像一只受了惊的鹌鹑。在多年的相处中，她已经能通过妹妹的神表情知到她的心情：许配的一整天，春月一直齐惊恐着。周围有东说念主指引着她完成那些本事，她的行动垂危而敛迹，还有一些懵懂。她不知说念我方在干嘛，仅仅别东说念主让她作念什么，她就作念什么。

拜高堂的时候，冬阳从围不雅的几个嫂嫂、邻居奶奶的脸上看出怜悯。这些齐是从小看妹妹长大的东说念主。有几次，家里失散的衣服出目前这位邻居奶奶家，冬阳才知说念妹妹并不是把衣服齐丢了。还有一次她偷了家里的豆子，送给这个奶奶吃，回家后诠释注解说，“她那么老了，种不到菜吃。”

这些练习妹妹遇到的东说念主，齐知说念春月是心想细致、和睦的东说念主，但现实心智惟有六七岁。奶奶在春月许配的那一刻，转眼哭得很横暴。冬阳感受到，那哭声中系念大于痛快。春月降生几个月时还像小猫一样大，是奶奶宝石柔和，妹妹才得以存活。

冬阳惶然以为这一切齐很乖张。大东说念主们正作念着一件愚昧的事，但他们莫得觉察。东说念主心的和睦、悲悯与丑恶在村落中迸发，最终仍是丑恶占了优势。整件事只可用残忍去边幅。

回家后，她将婚典上拍摄的妹妹的相片发在一又友圈，配文“忧伤的新娘”。除了记录，她不知说念该怎样办。她认为我方莫得才智去对抗扫数的亲戚。只可记录下一切的她心中决定，这部片子将以妹妹的名字去定名。

忍心的进程

第一次感知到行动的必要性，是冬阳知说念妹妹被性侵时。婚后两个月，婆家对产检起疑时，母亲把冬阳叫回了家。冬阳一个词一个词地与妹妹阐明，最终勉强强迫出事实：婚前出走的那一周，在山村里的一条公路上，一个骑摩托的男东说念主跟她搭话，尔后将她拉去路口旁一间“破屋子”施行了性侵。

第二天，冬阳在烈日下骑电动车带妹妹重走那条公路，试图汇聚根据。每隔一个路口，她齐会泊车和妹妹阐明，从正午到天黑，也莫得找到那间破屋子。由于莫得根据，妹妹又抒发不清，冬阳莫得报警。

婆家知情后，如故决定让妹妹把孩子生下：刚好他们系念我方女儿的手臂疾病会遗传，蓝本就有借精生子的蓄意。妹妹生养后，只勉强知说念这个是我方的孩子。那段本领她再度离家，总结时，给如故婴儿的孩子买了一根铅笔、一块橡皮擦。

2017年，妹妹婚后再次出走，被第二次性侵。此次出走本领是有史以来最长的，家东说念主们找了她整半个月。4月，公公因为春月的反复出走决定退婚，就在将春月送回娘家时买汽车票的间隙，转头她就不见了。姆妈打电话给冬阳，让她回家襄助找东说念主。冬阳丢下毕业论文，坐火车回家。扫数这个词大学时代，有五六次家里东说念主找不到妹妹，齐像这样打电话叫冬阳回家。

最运转，家东说念主们气派齐很积极。父亲请了假，每天一大早骑车出去找东说念主，眼睛红着，好像要哭一样。奶奶说，这条命是我救总结的，不行出事，她拄入手杖去邻居家挨个问妹妹的动向。妹妹出走第九天，各人齐运转以为有些困顿。那天冬阳找了一天后骑车回家，看见姆妈捏着锄头站在水田中央含笑。姆妈眼睛不好，不行独自外出。姆妈问冬阳找东说念主的阐述，“语言的力气像是从她单薄的身子里挤出来的。”说完，冬阳看见姆妈不绝翻田插秧，土翻得很浅。

在看到这个画眼前，冬阳曾在心里假造姆妈把妹妹嫁掉。目前她嗅觉，在我方莫得才智肩负起妹妹的东说念主生之前，她也莫得权利退却母亲让妹妹结婚。

冬阳的父母齐是文盲，父亲连年来流动在建筑工地、居品厂和农田，母亲一只眼睛失明，另一只眼睛二级认识残疾，体格年迈。两东说念主加一齐险些莫得收入。三妹中专毕业后在广州作念服务员，四弟刚上大学，五妹读着高中。历久养育才智残疾的二妹，会给父母加多包袱。算作只大春月2岁的姐姐，还在读大学的冬阳也不知说念我方如何能为妹妹创建新的可能。

找东说念主到后半程，扫数东说念主齐毁灭了。父亲说要回县城上班。奶奶急红了眼，说春月会不会被拐卖到村里给老翁当太太了？会不会被挖了心肝？她想去算命问仙。

半个月后，惟有冬阳还在宝石。她拿着妹妹的相片在每家商店、菜市集、小区探听，骑电动车穿梭在村镇之间，将寻东说念主缘由贴遍每一根电线杆，最终在网上收到印迹。妹妹独自从村里走到了县城。

冬阳赶到的时候，看见她还衣服行运的衣服，却莫得很脏。问话里，春月腌臜地告诉她，我方在“病院走廊”“银行取钱的地点”“别东说念主家的楼上”齐过了夜，但具体位置说不出来。一个月后，姆妈发现春月没来例假，有了身孕。冬阳知说念妹妹再次被侵略了。

母亲给了冬阳几百块钱，让她带着妹妹去镇上的病院堕胎。妹妹进手术室时，双方的家东说念主莫得一东说念主在场。姐姐冬阳独自站在走廊上，看见妹妹泄露惊恐的表情。

作念完手术后，妹妹迟迟不醒。惊悸的嗅觉传递向姐姐。半小时后，冬阳摇了几下妹妹的头，春月才睁开眼来。她们看着相互，相对窘态。

其后许多年里，冬阳齐想让我方健忘这个场景。这种嗅觉像目击斗殴在我方目前发生，血腥、残忍。“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我以前从来没想过的事情在我目前发生了，就在你很亲近的东说念主身上，我是阿谁见证者。”看见妹妹的生命反复受到凌虐，冬阳以为我方也在精神上被强奸了。

此时冬阳读大四。在旧地带妹妹作念完手术，回到学校后，她嗅觉我方仍今夜陷在恐慌与惊悸中。她的脸上冒出许多痘痘。一天晚上，床架紧邻的那位室友说冬阳在睡梦中高歌大叫，抓她的头发。室友被吓了一大跳，问她最近是不是太压抑了。

妹妹作念完流产手术那段本领，冬阳刚好来例假。性射中第一次，她看见我方流出了玄色的经血。

那次恶梦般的手术后，妹妹的公公给冬阳打回电话，质问她，为什么急着堕胎？冬阳险些用咆哮的口吻说，要不是你，我妹妹就不会落到目前这个地步。

回到学校已是六月，冬阳同学们的毕业论文实验齐结束了。她一个东说念主来到实验室，在培养基上作念种子培养，不雅察和记录它的发芽。日间，实验室的大窗户外树木葱郁，叶影摇动，夏季的阳光映照在桌面的玻璃器皿上。坐在窗前，冬阳嗅觉到一种和在旧地景况饱胀不同的、久违的宁静。

她决定要作念点什么，再也不要让妹妹重复这样的生存。

逃离

毕业后，在冬阳的宝石下，被退婚回家的妹妹莫得重婚，仅仅随着姆妈干些农活。冬阳也陆续在江西、 北京、深圳、广州作念了几份职责，早已从家里寥寂出来自主生存。

这五年，冬阳险些要认为妹妹已经找到了最佳的归宿：留在旧地父母身边，不再在懵懂无知的情况下被先容给多样男东说念主结婚、生养，不再要用出走去抒发远离，又在出走中被性侵。

直到2023年3月，家东说念主打电话告诉冬阳，妹妹再次订婚了。结婚的根由很浅显，“自古以来女的齐莫得留在娘家养老的传统，会坏了风水，影响弟弟结婚”，况兼“嫁了东说念主生了孩子，才有东说念主给她养老”。父亲的说法更为强横，“归正我的女儿大了即是要结婚，难说念笨少量，就无须嫁？”尚未办好仳离手续的春月，在家东说念主安排下有了第二次婚约，婚期定在9月16日。

收到订婚电话的那天，冬阳在午休本领到公司邻近的小饭店，挨个给亲戚们打视频电话。从中午到晚上十点，她从父母打到姨娘、舅妈、姑姑，以致春月的牙婆。她想哪怕说动一个东说念主去劝戒这场亲事。

莫得一个东说念主站在她这边。和父亲通话时，她拿起这些年妹妹和我方的遇到，运转止不住地哭喊，哭得耳朵生疼、嗓子发哑，以致被饭店雇主出声喝止。她想也许是因为我方哭得太惨，临了父亲才有了看似得当的表态。电话末尾，他对冬阳说，那就让妹妹留在家里，好吧？她嗅觉那口吻有些阴阳。

8月上旬，姆妈打回电话，说父亲收了6万多元定金，谈好了17万元彩礼，再次定下婚期，况兼强调要低调处事：不办婚典不摆酒筵，一周后男方胜利到家里领东说念主。

冬阳嗅觉我方的忍心已经被耗光。此次她莫得哭闹，仅仅想好，如果再谈欠妥，独一的办法即是把妹妹带走。哪怕姐妹二东说念主过得拮据，生存困难，哪怕我方可能要失去职责，要一辈子带着妹妹生存，齐不要害。逃离是独一的办法。

此前，冬阳已经有好几次产生要带妹妹离开旧地的想法。2015年，妹妹第一次结婚生下阿谁因性侵怀胎的孩子后，冬阳试图带她构兵村落除外的天下。每逢学校寒暑假，她齐带妹妹离开家，去我方的大学玩。她也在网上查询土产货的非凡造就学校，发现对方只招收18岁以下的学生。冬阳曾跑到省会城市南昌打探，问学校是否招收妹妹这种情况的东说念主，对方暗意远离。

那段本领，冬阳只找到一个传统文化的灵修班，说妹妹不错参加。淳厚说，外面的天下太轻薄，职责生存表情遇到的各种问题，齐需要修行。冬阳带妹妹呆了一两天，发现妹妹很拒抗就离开了。那时，如故大学生的冬阳以为我方才智有限。

大学毕业后，冬阳找了一份北京公益机构的职责，给非凡儿童作念处事开采员。她想深化了解心智空泛孩子的天下，他们齐在作念什么？他们的东说念主生还有什么样的可能？在机构中，她看见许多和妹妹情况相似的孩子。有些女学员会在公众时势脱衣服，淳厚诠释注解说这可能在抒发对机构的不屈。冬阳在这里学习国际劣势法，学习如何与心智空泛群体交流，开采孩子们学习处事手段。她也和共事们去企业里宣讲，科普残保金和劣势东说念主群职责的优势，保举我方的学员去处事。大学毕业后的这五年，冬阳靠我方的工资帮衬着一对父母和四个姐妹弟弟，弟弟6000元每年的膏火，每个月600到800元的生存费，齐是冬阳支付。

这些年的她，已经不再是大学时期阿谁只可拍相片的学生。她成了家东说念主中最了解妹妹处境的东说念主，也渐渐探索出对于妹妹东说念主生的新说念路。她不再惟有怜悯，还有了常识、才智、经济储蓄与社会教训。她决定不再作念妹妹处境的觉察者和记录者，而是要行动，将妹妹从旧天下的泥淖中拔出。

9月9日，冬阳请了一周的假，坐火车回到旧地。

到家第二天晚上九点，她就和父亲大吵一架。“归正我的女儿大了就要嫁出去，谁齐败坏不了。”父亲瞪着她。冬阳说他的步履即是在“卖女儿”。

父亲盛怒到了极致，拿着玻璃杯冲到冬阳眼前，好像眸子子齐要蹦出来。母亲一把推开他，拦在中间。

又一次，父亲将锋芒指向冬阳，“大哥比老二还笨。读那么多书，没少量用！”

冬阳抄起一个装瓜子的塑料果盘往门外摔去，碎屑洒落一地。冬阳来到所谓妹妹未婚夫的家里。这是一个35岁的男东说念主，在工地作念日结工，有一个患有癫痫的前妻。聊天间，男东说念主拿起前妻有一个他接收不了的问题，“临幸的时候（癫痫）更严重，会转眼口吐白沫，翻着冷眼。”冬阳飞速说，妹妹也有这个问题。对方这才气派松动。

在场的记者们用灌音记录下这一周的争吵，罗冬阳几次声嘶力竭。父亲的声量比她更大。男东说念主来索求6万多定金确本日，父亲冲着冬阳大吼，让她写一张保文凭：如果弟弟妹妹在28岁之前没结婚，冬阳要赔他60万到100万元，让她“死也要死在外面”。冬阳向记者表态，“我要跟他抗争到底。”她以为如果不带妹妹走，等我方离开，父亲仍可能悄悄安排他们授室。

2023年9月15日晚，冬阳问妹妹愿不肯意跟我方离开。春月绝不徬徨地点了头。第二天一早，春月跑来冬阳的房间，说东西打理好了。向村委会递交完妹妹的低保材料后，下昼，趁父亲还没放工回家，她们在五点多启程，穿过院子、菜园，跑上陡坡，坐上提前叫好的车。

在高铁上的三个小时车程里，冬阳看见春月紧盯着车厢的自满屏，束缚问她还有多久到站。阐明已经远离家乡后，冬阳看见妹妹低着头，偷笑了多量次。

到广州开启腾达存的日历是9月16日，原定春月要第二次许配的日子 。

到家的第三个晚上，母亲就打来一个电话，让冬阳国庆时代把妹妹带且归。春月在旁边听着。冬阳看见妹妹蜷成一团，躲在边缘呢喃着说，不要且归。

隔天冬阳带她外出，拿起“回家”二字，妹妹再次变得警悟，回哪个家？我不要回旧地。冬阳说，回咱们住的地点。春月神情这才轻视下来。她说，你的屋子好漂亮，莫得蜘蛛网。

那段本领，冬阳发现妹妹反复通过话语将我方和当年的天下分割。“我跟老爸不要害了，你呢？”“这个屋子才是我家。”“我莫得旧地，老爸才有旧地。”

解放的重担

刚来到培训基地的那几天早上，冬阳齐是被急着要外出的妹妹唤醒的，“太阳出来了，你怎样还不带我去？”

在这里，冬阳听到了有史以来对妹妹最多实在定。创办东说念主欧阳秋月跟她说，我方从来莫得见过像春月这样乖的孩子。冬阳据说妹妹到基地后一直在我方找活干，扫地、拖地、擦抹桌椅、打理碗筷，给露台的花卉浇水，给猫添粮。来基地的第二天，春月以致在莫得东说念主安排的情况下我方将露台大扫除了一遍，洗了一台电电扇，用秋月给的铁丝刷洗每个舛错。

冬阳以为妹妹以致变得比我方话还多，还有活力。淳厚也说，她其实并不像父母想的那么笨，“比任何东说念主齐机灵。”

夕阳本领，妹妹给基地露台上的植物浇水

在基地，妹妹的景况一天天好起来，冬阳却莫得。有半个月，她嗅觉上班齐没力气语言，有一天连打字也没力气了。旧地猛烈的斗殴，父亲对她的怀念，如蜘蛛网般围困住她的精神。事情向媒体曝光后，还有东说念主对她发起质问。“有东说念主质问我为何没报警，为何莫得为她伸张正义，我也想知说念，我也想知说念，谁来帮帮我……”她在日志中写。当年一年，冬阳尽力激动性侵案的走访和妹妹仳离的进程，6月，警方奉告她，性侵案中的一位嫌疑东说念主已经被刑事拘留。

更现实的郁闷是生存的拮据。妹妹来后，为了摈弃资本，冬阳尽量我方作念饭。一天中午，她放工后匆忙跑回家给我方炒菜。给山药削皮时，她知说念要幸免触碰内瓤的黏液不然皮肤会发痒，但赶本领没太注视。那天中午，她的手运转剧烈地发痒。

冬阳转眼以为好痛心。她猜测我方小时候住在村里，也因为省钱要我方作念饭，中午从学校回家在地里摘菜后急匆忙忙地炒，“目前长大了，怎样如故这个模样？”她忍不住想，难说念我方一辈子，就要这样生存下去？

30岁的她也险些莫得一又友。通常聊天的几个好友齐在外地，在广州的外交生存则齐围绕妹妹伸开。这一年的周末，除了奉陪妹妹，她大多本领齐在参加劣势群体关联的培训和行为，跟姆妈和淳厚们打交说念。2022年，在妹妹来广州前，冬阳曾买过一个只身后生周末出行的社群会员，想拓展一下外交圈，其后再也莫得去过，没本领，也渐渐没了想法。她不再对属于我方的爱情抱有祈望，秉持“不远离、不主动”的气派，或然以为和妹妹在一齐两个东说念主生存也挺好。口试找职责时，她会告诉hr，我方是“只身主张者”。

她发现我方不可幸免地走上一条围着妹妹打转的生存说念路，但这并非她所想。最近一次蒸早餐，春月不防卫摁到插座按钮，蒸笼莫得通电。冬阳当年时，发现妹妹千里默地坐着。她问妹妹，怎样还不吃早餐？对面仍然不语。她一摸蒸笼，是冷的，运转有点不满。“你发现欠亨电，为什么不跟我说？你跟我说，我就会过来望望情况。”妹妹长久拉着脸，闷不吭声坐着。她嗅觉我方像在对着墙壁语言。

或然冬阳以为，情愿春月跟我方吵一架齐好。一次心思崩溃，她没忍住高声吼了妹妹，随后立时运转反想，告诉我方下次不要这样。她以致运转意会父母为什么曾那样对待妹妹。有段本领，她发现我方好像和父母也没什么辞别，亦然那样不睬智。

她清爽到我方没法像基地中的淳厚那样，竟日菩萨低眉对着妹妹。带妹妹逃离旧地仅仅因为“看不下去、不得不尔”，她不想让我方往后的生存齐以妹妹为中心，也想找到属于我方的生命的意旨。

她想作念点什么，不要让我方重复这样的生存。和三妹一齐合租后，三妹和春月住在主卧，冬阳我方住在6平米的次卧。她有了属于我方的房间，买了纱帘，将我方参加行为时画的版画装裱起来挂在墙上，尝试再行栽种和妹妹的关系，相互撑持，也相互寥寂。

冬阳（左）和春月（右）在行为上画的版画

她也再行捡起7年前在妹妹婚典上拍摄的那段影片，在一又友的匡助下尝试编订、写案牍，提交了几个电影节基金的肯求。此外，她还想写一些和妹妹无关的故事，备忘录里有一些电影脚本的场景和企划，对于我方的童年回忆。

当年的履历仍然郁结在她心中。她暂时莫得经济才智寻求心理筹办的撑持。广州劣势家长组织曾给她先容资源，提供了三次免费的心理资助。冬阳一说到我方的情况就哭，需要调遣心思，等一会儿才能不绝说。说不出来的时候，她让筹办师去看对于她们姐妹的报说念。

在连年敷陈对于妹妹故事的时候，冬阳想起姐妹俩走运最重复的地点，是旧地的一条河流。在去小学的路上，她需要牵着妹妹的手，用十几分钟的本领，光脚趟水渡河。

冬河汉水冰冷，脱下鞋踩进水里时，冬阳嗅觉河水冰得像刀在割脚，上岸时已冻得莫得知觉。夏天涨水，河流湍急。一天过河回家时，水涨到了冬阳的腰上。她一手拎着凉鞋，一手牵着妹妹，不防卫被水流冲得摔倒下去。混浊的河水漫上体格，恐怖袭来，她拼了命站起身来，阐明我方和妹妹的安全。

一年四季，她们牵手一齐过河，光脚踩着河床的沙子，下学后，又翻过一座山回家。秋天时红叶遍山，冬阳铭刻我方曾和妹妹比肩躺在草地看天外，也在落潮后的浅滩上用木棍画画。那是她于今为数未几的寂静记忆。

或然她以为我方的走运曾距离妹妹很近。乡村医疗资源匮乏，小学二年齿时，冬阳有一天发高烧，早上睁开眼就看见天花板在旋转。奶奶唤醒六七岁的妹妹，让她飞速陪姐姐去找近邻村的乡村大夫。冬阳走在路上将近摔倒，一齐走走停停很久才到。

其后，她在村里每次遇到一位母亲，对方齐要跟她讲：“如果我女儿莫得烧成这样，她也跟你一样考上大学，出来职责了。”她的女儿只比冬阳小一岁，小时候留守在家发高烧没来得及赶到诊所，其后酿成聋哑加才智劣势东说念主群。

冬阳从那时候运转感知到，我方和妹妹的辞别并莫得那么大，在清爽与物资同样困难的乡村，她行差踏错一步，兴许也要留在旧地，无法过上和妹妹不同的生存。

和妹妹走运分岔的时刻，是三年齿开学的那天。那天姐妹俩照常牵手过了河、翻了山，一齐去村小上学。冬阳坐在靠窗的位置，窗户靠着走廊，直对着校门口。她听见外面下了大雨，转头看窗外，发现妹妹春月捧着盒饭，坐在校门口的前廊，头发淋湿了。

妹妹因为读到二年齿还不会写我方的名字，在开学本日被劝退，不行再进教室。上课铃打响的时候，她曾看见阿谁教数学的校长从窗外途经。刹那间，她想喊住他让妹妹不绝上学。

她徬徨许久，莫得张口。妹妹从此再没置身过教室。

*应敷陈者条目，文中东说念主物信息有腌臜。信得过故事计议（公众号ID：zhenshigushi1）——每天敷陈一个从生命里拿出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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